秋莉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说不出一句话来。在宣告完最残酷的事实之后，墨羽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陈述。
“小安是保留人类火种的最后希望，所以才被大家称作‘人类之子’。虽然他现在还小，但是很快就需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女孩子也一样，承担繁衍任务的‘传承者’和承担战斗任务的‘守护者’，必须二选一，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做决定。”
“‘传承者’与‘传承者’，‘守护者’与‘守护者’之间谈恋爱可以，但是‘传承者’和‘守护者’之间不行。”
“除了研究所之外的整个世界都是‘凶兽’的领地，研究所也不是什么封闭的堡垒。‘凶兽’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灭绝人类，所以不想死的话就不要乱跑，呆在随时可以和大家取得联系的位置。”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落单的‘凶兽’来到研究所附近，我们把它叫做‘斥候’。‘守护者’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斥候，否则几天后就会有大批‘凶兽’赶来进攻。这样的事情我经历过上百次了，见过上万人被撕成肉片吞进肚子。”
“……”
“……”
“……”
墨羽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平静，没有一丝迷惘。但是对秋莉来说，每一句话都像锋利的冰刃一样，将冷冰冰的现实刺入她的心中。
她听清了、记住了、理解了，但是却没有接受的实感。自己满怀希望憧憬着的，和小晴约好要一起幸福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吗？
最后的三十二个人类，要怎样挣扎，才能努力地活下去？
秋莉想起了小彤的话。“花海不是一个强制加入的组织，但是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她现在终于理解了这句话中暗示的沉重现实。面对世界的终焉，自己只能和大家一起挣扎。
墨羽简练又清楚地将末日的世界介绍了一遍，中间没有掺杂任何安慰的话语，仿佛自己正在说的是很普通的事情一样。说完之后，她看着秋莉，朗声问道。
“关于我刚刚说的，有什么想问的吗？”
秋莉默默地摇了摇头。其实她有好多没能完全理解的地方，但是又担心追问下去会得到更加残酷的答案。
“我说的这些大家全部都知道，有不明白的地方随便找个人问问就好。另外，你最好马上去实验室一趟。”
“是小兰要求的吗？”
秋莉有气无力地问道。深深的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现在好想看到小兰对自己微笑，希望小兰把自己抱在怀里。小兰一定能够理解自己的痛苦，用温柔的话语让自己鼓起勇气。
“是易思彤马上就要死了，我觉得她有可能想见你最后一面。”
冰冷的现实再一次击碎了她的幻想。
当秋莉匆忙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小兰正全身虚脱地坐在地上，没有一丝生气。听到秋莉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强撑着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你还好吗？”
小兰温柔地问道。听到她的声音，秋莉的泪水一下子溢满眼眶。她环视一圈，看到了血迹斑斑的半截长枪，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
“小兰……小彤她……”
秋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之前对易思彤的讨厌烟消云散，她现在只希望室友不要死。
“放心吧，我不会让她死的，”小兰温柔地笑着，“她可是全部人类的三十二分之一啊，我怎么可能放弃。”
“你是说……”
“嗯。”小兰指了指角落里的椭球型容器，“她不会死的，不过也很难再醒过来就是了。”
心中绷紧的一根弦突然松掉了，秋莉双腿一软，跪倒在小兰身边。
“太好了……”
最初的欣喜过后，哀痛再次充斥内心。秋莉站起身来，强忍着悔恨说道。
“能让我看看小彤吗？”
“嗯。”
小兰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带着秋莉来到密封舱的旁边。透明的玻璃内侧，身上绑满绷带的易思彤静静地沉睡着。
“她被墨羽救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了，整个身体像被折断的人偶一样扭曲着。无论是肝脏还是小肠，几乎所有的内脏都被刺穿撕裂。但即使是这样，她依然活着，并且意识清醒。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不断重复着‘让我活下去’……”
听着小兰的叙述，秋莉感觉心中一阵绞痛。小彤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才忍耐住那样的痛苦，顽强地活下来的呢？
“对不起……”秋莉看着沉睡的易思彤，不禁呢喃出声，“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怪物，不知道你会受到怎样的伤害，却还大言不惭地要求你去战斗，说什么我会等你回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连加油打气的资格都没有……”
说到一半秋莉就发不出声音来了，只能不断地哽咽着。小兰温柔地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
“不是你的错……是我要求她去战斗的，我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也利用了她对你的感情。我已经注意到她的心理创伤完全没有好转了，却仍然强迫她去战斗……”
秋莉没能理解小兰的意思。心理创伤没有好转？是说她无法战斗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强迫她去战斗？
也许是猜到了秋莉的想法，小兰用轻柔却又坚定的声音补充道。
“但我是不会道歉的。墨羽和光霁都不在，我能依靠的只有小彤了。如果让其他人去战斗，结果只会更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多么艰难，我们都要挣扎着活下去。”
挣扎着活下去……吗？
秋莉反复咀嚼着小兰的最后一句话，感觉自己逐渐找到了依靠。
易思彤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呼吸细密又均匀。看着安详沉睡的她，秋莉的心中只剩下怜爱和疼惜。小兰抱着秋莉的肩膀，和她看着同样的小彤。
“知道真相之后，你还讨厌她吗？”
“怎么可能讨厌啊……”
秋莉哽咽着说道。她现在终于理解今天早上小兰说“我不讨厌她”时表情的含义了。在全世界只有三十二个人类的情况下，每一份羁绊都是绝对不可以放弃的宝物。
“小彤呢，大概是花海里最不受欢迎的人了，”小兰像叙述遥远的故事一样说道，“她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喜欢强迫人，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为了让大家互相依赖，花海里都是两个人一个宿舍的，她却没办法和任何一个人好好相处，最后只能独自居住。即使是这样，仍然没有一个人允许自己对她抱持有讨厌的感情。”
我对小彤，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吧。明明讨厌，却又不允许自己讨厌。
“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努力的活下去吗？”小兰突然问道。
秋莉摇了摇头。小彤总是把自己真实的想法隐藏在板着的脸孔下面，让人琢磨不透。也许她也想变得坦诚，但是却无法做到。
“因为天堂和地狱都是不存在的，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只能努力活下去。”
小兰总结般说道。她停顿了一下，把头转向秋莉，湖水般平静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在深处涌动。
“对她来说，那个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的东西，就是你。”
秋莉沉默了。在她第一次见到小彤的时候，小彤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就已经充满欲望了。这份感情是如何产生的她不得而知，但是她能够明确感受到那份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沉重。
小彤应该知道强迫别人会被讨厌，但是她还是那样对自己做了。也许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放弃回来的希望了吧。可是当一只脚迈过死亡线的时候，她还是挣扎着回来了。即使明知道会被喜欢的人讨厌，她还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秋莉突然后悔自己昨天踢开小彤了。对她来说，那也许是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
“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人类比想象中更在意羁绊，羁绊也比想象中拥有更大的力量。”小兰这样总结道。
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不语。快到午饭点的时候，小兰突然提议道。
“要不要去看看‘人类之子’？”
“可以这样做吗？”
“嗯，刚好我要去给他送饭，你也是时候见他一面了。”
小兰说着向门外走去。
纯白的门上有一把密码锁。小兰非常自然地用身体挡住秋莉的视线，在触摸屏上输入了一长串密码，然后又验证了指纹和瞳孔，花了整整半分钟才打开门锁。
进门的左手边是一台带有键盘的仪器，右手边是三个隔间。秋莉在小兰的指示下脱光衣服，走进第一个隔间。隔间最里面摆着一台浴缸形的机器，墙上镶着几个喷雾头，不一会儿就喷出白色的雾气。秋莉在雾气中站了几分钟，又在小兰的指示下躺进机器。机器的盖子自动盖上，消毒液很快就没过秋莉的身体，充满整个机器。让秋莉感到意外的是，虽然一开始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但是当消毒液充满肺部的时候，她反而又能够呼吸了。
在消毒液中浸泡了十分钟后，秋莉才终于被允许走出隔间。她接过小兰递过来的睡衣穿在身上。睡衣稍微有些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秋莉小心翼翼地绑好腰带后，低头确认了一眼领口。虽然胸部被好好地遮住了，但是如果不小心弯腰或者动作过大的话，还是有可能被看到。
小兰看到她的动作，露出母亲般温柔的微笑。
“很在意吗？”
“嗯。衣服有些大，不过只要小心点就没问题了……”
“成为‘传承者’的话，要和小安做那种事情哦。无论是胸部，还是其他的什么地方，都会被看光的。”
“……”
秋莉沉默不语。那种事情墨羽早上已经告诉她了。赌上性命与怪物战斗，亦或是放弃自我成为生育的机器，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其他选择。
自已也不应该被给予其他选择，因为花海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想到这里，秋莉有些犹豫地抬起头来。
“小兰，你……”
“我是‘传承者’哟，”小兰理所当然地说道，“战斗那种事情，我做不来的。无论是体力还是反应速度都差的很，今天早上也是，只是给小彤做了个手术就累得站不起来了。”
“和不喜欢的人做那种事情，你不觉得……”
“我喜欢小安哟，”小兰微笑着打断了秋莉的话，“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小小年纪却非常懂事，很招人喜欢的。”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秋莉低着头地抱怨道。但是马上她就后悔了，自己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小兰的。
“我知道。但是如果不喜欢他的话，就只能和女孩子谈恋爱了。”
小兰一脸遗憾地说道。秋莉知道她在开玩笑，但是那种接纳一切的态度却是真实的。秋莉突然觉得很羡慕小兰。她总是能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切残酷的事情，喜欢花海的每一个人，而自己却完全做不到。
“不过即使是‘传承者’的工作，我也很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好。做那种事情同样很耗费体力，如果因为太兴奋而晕倒……”
“不要说了啦！”
突如其来的玩笑让秋莉羞红了脸，她急忙打断小兰的话。小兰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
“不用想太多。小安才十二岁，最快也要两年才能做那种事情。把他当成弟弟正常地聊天就好。”
当成弟弟……吗？
秋莉在心里重复道。她明明知道小兰只是在安慰自己，但不知为何，就是感到安心。无论最终作何选择，秋莉都不希望自己在未来感到后悔。因此，在做选择之前，她必须深刻地理解每一个选项的意义。
下定决心之后，秋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带我去吧。在决定把身体交给那个所谓的‘人类之子’之前，我至少要知道他的样子。”
小兰露出满意的微笑。
“在这里稍等一下，我也要进行消毒。”
说完，她脱光自己的衣服，进入隔间和秋莉重复了一样的步骤。当她出来的时候，秋莉有些好奇地问道。
“每一次见他都需要这么麻烦吗？”
“一般来说是不用的。”小兰一边穿睡衣一边说道，“食物和日用品消毒之后有专门的通道送进去，陪他聊天的女孩从另一个门进去，那里只能隔着玻璃聊天，无法进行身体接触，因此也没必要进行这么严格的消毒。”
“陪他聊天的女孩？”
“如果你被关在一个与世隔绝又没有任何娱乐设施的地方，也会感到十分孤单吧？为了让他不至于出现心理问题，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安排一个女孩陪他聊天。当然也有拉近他和女孩们之间的关系，让第一次做的时候不会太尴尬的考虑，所以一般安排的都是‘传承者’。不过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依旧是孤单一人。”
“为什么这次不一样？”
“因为这次的见面关乎你未来的选择，我希望你能了解真正的小安。想要心意相通的话，隔着玻璃用电话聊天是不行的。”
伴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闪着金属光泽的门扉缓缓开启。一个栗色短发的少年背对这边坐着，听到声音之后，他惊讶地回过头来。
他的脑后是直达天花板的一整面玻璃，玻璃的另一侧坐着一个少女。少女看起来比秋莉要小一点，穿着粉色和白色相间的简化版哥特萝莉裙，长长的头发扎成两条高马尾。
“小兰，还没到时间……”少女的声音从头顶的音响中传了出来。
“诗芸，今天就到这里，你能先离开吗？”小兰温柔地说道，“我和小安有话要谈。”
“可是……”
“诗芸。”
小兰打断了想要争辩的少女。因为她的语气不容争辩，诗芸只好向少年告别。
“小安，我还会再来的。”
“嗯，”小安点了点头，“再见。”
“再见。”
少女轻轻挥了挥手，转身离去。看着她一步一回头的模样，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秋莉，也能够感受到她心中的不舍。
“小兰，这位姐姐是……”
目送少女离开之后，小安回过头来问道。这时秋莉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紧张又有点好奇地上下打量。
“她叫秋莉，是新来的。”
小兰简短地介绍道。秋莉冲小安笑了一下，微微点头。
“你好。”
“你好！”
也许是见到新人有些兴奋，小安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有活力。
“刚刚诗芸还在和我说你的事情。她说小兰前几天唤醒了一个冬眠人，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大姐姐，还和我打赌说看到第一眼我就会迷上你的……”
“也没那么夸张啦……”
没想到一上来就会被称赞，毫无防备的秋莉害羞得低下头去。这孩子嘴也太甜了吧……
“她还说你总是瞪着一双大眼睛，东瞧西瞧，就像一只仓鼠一样。午饭的时候还把小彤的那份给吃了……”
“那是污蔑啦！”
听到这里，秋莉赶紧瞪大眼睛争辩。
“东瞧西瞧是因为刚到这里比较好奇，午饭是小彤强迫的，其实我根本吃不下那么多……”
“我知道我知道，大姐姐的饭量很小啦……”
小安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时小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聊的很开心嘛，完全忘了我的存在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谁让秋莉姐姐那么可爱呢，害我一不小心就忘乎所以了。”
“不要再那么说了啦，怪尴尬的……”
秋莉红着脸说道。小安真的只有十二岁吗，总感觉是一个情场老手。不过托他的福，羞涩已经将紧张完全覆盖了。
“既然你们这么情投意合，我就不打扰了。下午三点的时候我会来接秋莉，在此之前你们随便聊。”
说完，小兰就退出了房间。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秋莉和小安两个人。一旦小兰离开，秋莉又感觉有些紧张了。她低着头，偷偷地打量着小安。他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普通了，让秋莉很难将他和“世界上最后一个男人”联系起来。
“大姐姐不用把领口捂得那么紧的，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小安率先开口。这时秋莉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抓着领口，于是急忙松开，尴尬地坐正身体。
“并且就算是我想做，那边还有个偷窥狂呢。”
小安说着指了指房间一角的摄像头。秋莉朝那边看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兰还有这种癖好啊……”
“嘘！”小安把手指放到嘴边，“小点声，她能听到的。”
秋莉急忙捂住嘴巴，和小安对视两秒之后，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能和我讲讲你们那个年代的事情吗？”
小安好奇地问道。以这个问题为起点，两人开心地聊了起来。秋莉从学校的社团讲到喜欢的偶像，又从自己的病讲到了冬眠实验计划。和小安聊天非常轻松，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当秋莉想起来看表的时候，距离三点只有几分钟了。
“啊，对不起，一直都是我在说，很无聊吧……”秋莉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会啊，姐姐说的事情很有趣，我完全听不够呢。下次给我详细说说坐地铁的事情吧。你说人多得根本走不动路，我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
“嗯。”
秋莉点了点头。对于世界上仅剩的三十二个人来说，拥挤的感觉一定很新鲜吧。下次就和他说说春运好了，炫耀一下我智斗火车扒手的事迹。
也许是感受到了离别的氛围，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秋莉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分针只差一点就指向正上方了。
“大姐姐。”
小安突然出声叫到。秋莉闻声看向小安，发现他的眼神异常认真。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能叫你‘秋莉’吗？”
“……”
秋莉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虽然她经常要求别人叫自己秋莉，但那种情况下对方都是女孩子。被女孩子这样称呼会有一种两人很亲近的感觉，但是如果对方是男孩子，就会感觉太过亲密了。
更何况小安还是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听起来就更别扭了。
从一开始秋莉就注意到小安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刚一见面就亲切地叫自己“大姐姐”，还开一些让人害羞的玩笑，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心思如此细腻的小安，不可能注意不到“秋莉”这个称呼所带来的过度亲密的感觉。说起来，对于比自己还要大的小彤和小兰，他也是用爱称来称呼的，从这个角度来看，用“秋莉”来称呼自己也没什么不妥。
感觉有些奇怪的秋莉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
“如果现在就把称呼改过来，以后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就不会太尴尬了。”小安看着秋莉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
秋莉完全没想到小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远比表面看上去要成熟的多。他有好好地思考过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并且决定好要走的道路了。
秋莉心虚地移开视线。
“我还没决定好要做‘传承者’还是‘守护者’，所以……”
“我希望你成为‘传承者’。”
小安看似不经意地说道。秋莉惊讶地回过头来，发现他正看着自己，深邃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这……算是表白吗？
秋莉给不出任何回答。小安露出无力的笑容，继续说道。
“刚刚那个叫做诗芸的双马尾女孩，总是过来陪我聊天，陪我的时间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还要长。多亏了她，我才能撑到现在。虽然她从来没有提过，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和小兰达成了某种交换。花海的每一个人都有繁重的工作，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那个女孩，一定是真心喜欢小安的吧。不是把他当做“人类之子”，而是当做一个男孩子来喜欢。
“对我来说，她就像姐姐一样。和她聊天我很开心，只要她在，我就不会感到害怕。虽然时不时会出现因为隔着玻璃而感到别扭的情况，但那都是其他原因造成的。比如说突然想翻花绳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过单纯地想要触碰她的感觉。”
说到这里，小安缓缓地抬起手来，一点一点地接近秋莉的脸颊。秋莉本能性地想要躲开，身体却无法动弹。
“聊得的怎么样？”
在小安的手指差一点就要碰到她的时候，小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秋莉猛地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说着“挺好”。小安似乎也和小兰说了些什么，但是秋莉因为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没有听见。
当秋莉从混乱状态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出无菌室，跟着小兰来到了走廊上。
“你还好吧？”小兰对她恍惚的样子有些担心，关心地问道。
“嗯。”
秋莉僵硬地点了点头。小兰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小安说什么了？”
虽然有些犹豫，但最后秋莉还是实话实说了。
“他说要我成为‘传承者’。”
“……”
小兰并没有马上给出回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拐过一个转角之后，她柔声问道。
“你觉得小安是一个怎样的人？”
小安……吗？
秋莉回想了一下他的样子。
“感觉上比同龄人要成熟很多，很会说话，又有点淘气，甚至还会开些色情玩笑。但是最明显的特征还是乐观吧，比花海的大多数人都要积极向上……”
“他自杀过好多次哟。”小兰打断了秋莉的话，“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得不监视他的。”
一开始秋莉觉得有些惊讶，但马上又觉得理所当然了。小安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却不得不背负延续人类文明的重任。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大概也会受不了压力而自杀吧。
“你觉得他任性吗？”
“任性？”
“嗯。要求你成为‘传承者’这件事情。他应该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吧？”
秋莉没有回答。在内心深处，她确实觉得小安很任性。但是她很排斥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行为，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因为他是重点保护对象，所以偶尔任性也能够被大家原谅。身为‘人类之子’，他从一开始就被扼杀了恋爱的可能。即使是他，也希望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小兰缓缓说道。
“所以你就想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虽然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是秋莉的语气还是有些生硬，就好像是在质问一样。
“他和所有人的对话我都有监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出类似的话，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可是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喜不喜欢和见过几次面有必然联系吗？”
小兰温柔地反问道。她的话无从反驳，可是秋莉却完全无法接受。
“太过分了……”秋莉用力地捏着自己的裙角，“小彤那件事的时候也是这样。你总是一味的要求我退让，明明我也是花海的一员……”
“不退让的话，是活不下去的。”
小兰轻轻地说道。秋莉还想要反驳，小兰却突然朝转角喊了一声。
“谁在那边？”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走了出来。秋莉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毕竟刚刚还在小安那里见过一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兰的声音非常温柔，但是女孩却像食物被抢走的小猫一样满含怒火。
“我们有过约定的。额外工作十个小时换一个小时陪小安的时间。今天你提前把我赶走了……”
“下次我给你补双倍，这样可以吗？”
小兰提出了补偿方案。女孩看起来虽然不太满意，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怏怏地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墨羽在食堂找到了秋莉。
“听说小安希望你成为‘传承者’？”
她在秋莉面前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
“嗯。”
秋莉点了点头。因为她刚好吃完饭了，于是就把筷子和碗收到托盘上，推到一边。
“小兰劝你满足他的要求了？”
“……”
秋莉没有说话。墨羽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不要听她的，我希望你成为‘守护者’。”
“……”
又是这样。为什么每个人都自作主张地替自己决定，却从来没想过问问自己的意见。
“为什么？”
“因为战力不够。小安还小，‘传承者’最快也需要几年后才会尽到自己的责任，而‘守护者’现在就要面对死亡的恐惧。人本性都是贪生怕死的。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会有些犹豫，但是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成为‘传承者’。愿意与凶兽战斗的，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我虽然不会强迫任何人去战斗，但是会采用除了强迫之外的一切办法来增加战力。原本战力还勉强够用的，但是现在易思彤受伤了，即使能够活下来，也没有战斗的可能了。”
“所以就希望我能填补小彤的空缺……”
“对我来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其他人在花海生活很多年了，我了解她们每一个人。能够成为守护者的，都已经是了；剩下的都是当不成守护者的。”
秋莉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接触墨羽的视线。她用力地捏着裙角，一言不发。
“最快四天，最慢十天，大批凶兽一定会进攻研究所。在这次战斗中，很可能会有人死掉。你希望看到刚刚成为朋友的人死掉吗？”
秋莉的头低得更深了。她想到了小灵。被她拉着手奔跑的时候，秋莉仿佛忘记了所有烦恼。那个晚上是她来到这里后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她又想到了在食堂和小灵发生冲突的短发女孩。虽然她和自己没什么交集，但是对某些人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和她交往的那个女孩子一定希望她能够平安回来。
如果自己能够战斗的话，大家都会更安全一点。想到这里的秋莉差一点就要被说服了。但是恐怖的血红大嘴马上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青筋暴起的肩膀、流着黑色唾液的尖利牙齿、仿佛能够捏碎自己头颅的粗糙手掌……这一切都让她不寒而栗。
秋莉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问道。
“我们……是怎样与凶兽战斗的？”
训练场里面传出凶兽的咆哮。秋莉深呼吸几次，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她正站在狭窄的通道里，面前是一扇不大的门。
训练中的“守护者”正在里面和凶兽战斗，剧烈的碰撞声沿着墙壁传来，秋莉甚至能感受自己身体的震动。
一旦踏进那扇门，就要直面未加束缚的凶兽了。上次面对凶兽的时候，它还被关在狭窄的笼子里。即使那样，秋莉依旧害怕得想要逃走。
自己真的能战胜恐惧吗？如果连靠近它都做不到，该如何与它战斗？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退缩。
秋莉下定决心，迈出了脚步。
穿过门后是一个不大的平台，平台的一侧是几个杂物室，另一侧是高及胸部的栏杆，栏杆外面是至少五米深的空旷场地。
咆哮着的凶兽就在里面，正呈“大”字形被死死地吸在墙上。他的腰上绑着一条特制的腰带，后腰部分有一块巨大的磁铁。手腕、脚腕和脖颈处也有类似的东西，就是这些吸在墙上的磁铁限制了它的行动。
七八个女孩正在看台上做着准备。让秋莉有些意外的是，有几个明显不是“守护者”的女孩也在这里，其中就包括在无菌室遇到的诗芸，以及在食堂不小心和小灵撞到一起的那个秋莉还不知道叫什么的柔弱女孩。
“秋莉！”
正在检查短刀的小灵看到了秋莉。她停下手里的工作，朝这边跑了过来。她穿着特制的短衣短裤，身上绑着好几把短刀。
“你怎么来了？”
“和墨羽约好来参观你们训练的。”
秋莉说着朝凶兽看了一眼，然后担心地看向小灵。
“你也要训练吗？”
“嗯，毕竟我是主力嘛，”小灵露出了自豪的神色，“最近我需要进行额外的特别训练。我还要准备，就不陪你了。不用害怕，用来训练的凶兽是注射过氧化剂的，力量大幅衰减，即使没有电磁铁也跳不上来。”
说完，小灵就从楼梯跑下去了。
秋莉在人群中发现了墨羽，她正在整理一把看起来像是加粗版冲锋枪的东西。秋莉正要和她搭话，却被另一个女孩抢了先，于是只好站在一旁等待。
抢先和墨羽说话的女孩是在食堂和小灵撞到一起的的那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女孩，名字似乎是叫雨韵。她微微低头，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忙着的墨羽催促她快点说话。
“安良训练的时候……氧化剂是多少？”雨韵吞吞吐吐地问道。
“320毫升。”
“比上次又少了……”
“安良也比上次更厉害了，训练肯定是要逐渐增加难度的。”
“可是这样安良会有危险……”
雨韵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咕哝道，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她抬起头来，用乞求的眼神仰视墨羽。
“能不能稍微多一点，哪怕是十毫升也好……”
“不行。”墨羽拒绝得非常干脆，“还有别的事情吗？”
雨韵失望地低下头去，开始摆弄自己的裙角。墨羽不再理会她，把头转向秋莉。
“跟我来。”
秋莉看了一眼失落的雨韵，默默地跟了上去。两人走下楼梯，走进角落处的一个房间。房间的墙壁上有一个保险箱，墨羽用指纹打开电子锁，从中取出一管药剂。
“这个叫做凶兽病毒，是从活着的凶兽血液里提取出来的。人类注射了它以后，可以短时期内获得和凶兽相当的战斗力。”
她一边说一边用针管吸出药剂，扎到自己的手臂上。
“大家都要注射吗？”
“战斗的时候需要。但是这个很珍贵，要尽量节省。训练的时候我们会通过氧化剂来降低凶兽的战斗力，只有我一个人注射凶兽病毒以防万一。”
注射完毕之后，墨羽把药剂和针管放回保险箱，重新锁好。她找了个椅子坐下，呼吸很快急促起来，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墨羽……”
秋莉担心地伸出手去，墨羽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我没事，很快就会好的，这是正常现象。”
说完，她的身体很快就发生了变化。眼睛变得血红，肌肉不合常理地膨胀变粗，就连体温也明显升高了。
“我待会儿要去给凶兽注射氧化剂，你先回平台呆着。”
墨羽对秋莉说道。秋莉点了点头回到平台，刚好看到了一脸担心地趴在栏杆上的雨韵。因为没看到其他熟人，秋莉便朝雨韵走了过去。
“你不怕吗？”
她在雨韵身边停下，看着凶兽轻声搭话道。雨韵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凶兽身上。
“和安良相比，这点害怕不算什么。”
“你说的安良，是那个一直和你在一起的短发女孩？”
“嗯，”雨韵点了点头，“今天她第一个训练，正在做准备。凶兽看起来比上次更吓人了，墨羽又减少了氧化剂，不知道她能不能打赢。”
“不用担心，她一定能打赢的。”
秋莉微笑着安慰道，雨韵却无力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如果这次打赢了，下次墨羽还会继续减少氧化剂的。总有一天安良会受伤。”
秋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每一次尝试安慰别人都会暴露出自己的一无所知。雨韵早就知道安良一定会受伤，但是她依旧用尽一切努力将那一天推迟，并且满怀希望地祈祷朋友的平安。
“不过墨羽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不近人情哟。只要我表现得足够可怜、足够担心，她偶尔也会增加一点氧化剂的。”
雨韵就像和好友分享秘密一样自豪地说道。她有好好地想过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做了。雨韵是这样，小安是这样，估计花海里的每一个都是这样的吧。所以自己也要尽快找到前进的理由和方向。
这时凶兽突然发出凄厉的咆哮，剧烈地挣扎起来。训练场的一角开了一个小门，身前挂着加粗版冲锋枪的墨羽走了出来。
“那个叫贯筒，是墨羽的武器。”雨韵在一旁好心地介绍道，“那是一种类似于枪的东西，是所有武器中唯一能够远距离杀死凶兽的。虽然它的贯穿力很强，但是后坐力同样也很强，即使注射了凶兽病毒之后，也只有墨羽一个人能够熟练操控。”
虽然凶兽疯狂地挣扎着，但是因为电磁铁的作用而动弹不得。墨羽拿着用特制针头替代了子弹的贯筒走近凶兽，面无惧色地抵住它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针头刺进了凶兽的身体。药剂被吸收之后，墨羽拿开贯筒，转身走回了训练场一角的小门。
不一会儿她就回到了平台上，向秋莉走来。这个时候贯筒里的特制针头已经被换成霰弹了。雨韵识相地走开。墨羽来到秋莉身边，对她说道。
“氧化剂大概要十分钟发挥作用。之后我会让电磁铁断电。需要训练的‘守护者’会下去战斗一段时间，这是你需要认真看清楚的部分。”
秋莉点了点头。
“大家用什么武器和凶兽战斗？”
“每个人都不一样，我的是贯筒，易思彤的是长枪，接下来要训练的安良用的是直刀。”
“小灵呢？”
“谢灵用短刀，就是她绑在身上的那些。不过无论用什么武器，没有‘凶兽病毒’的帮助都是不可能伤到凶兽的。凶兽的皮肤和肌肉都非常坚硬，关键内脏外侧还都包裹着比铁还要坚硬的皮膜。在那些皮膜面前，武器的锋利程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大家都是在保证武器硬度的前提下依靠‘凶兽病毒’提供的蛮力突破皮膜的。”
“不仅如此，凶兽还拥有极强的自我治愈能力。如果不能够一击致命的话，只需要几分钟伤口就可以完全愈合。”
“一击致命的方法和杀死人类差不多，比如刺穿心脏或者砍掉头颅。氧化剂会降低凶兽的力量、速度和自愈能力，但是不会影响身体的硬度。所以训练的过程中我们伤不到凶兽，只能被动防御。”
“……”
“……”
“……”
墨羽平静地讲解着凶兽的特征和弱点，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角落的小门再次开启，穿着短衣短裤的安良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腰上挂着一把直刀，长度大概一米左右，护手处似乎有某种机关。虽然从秋莉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从那略显僵硬的步伐来看，她应该相当紧张。
不远处的雨韵看起来比安良还要紧张。她紧咬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安良的背影，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紧握栏杆的指尖已经泛白。
“准备好了吗？”
墨羽大声问道。安良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再轻松不过的笑容。
“好了。”
她这样说道，又朝雨韵做了个鬼脸。也许是受到她的感染，雨韵的神色也不那么紧张了，微笑着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
但是在安良回过头去，两人互相看不到对方表情的一刹那，紧张的表情又同时回到了两人的脸上。
安良把左手放在刀鞘的机关上，右手握住刀柄。她压低身体，死死地盯着墙上的凶兽。电磁铁的力量渐渐减弱，凶兽的手臂已经可以挣脱束缚了。
突然间凶兽就扑了过来。安良猛一闪身，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抓过来的利爪。她并没有趁势发动攻击，而是迅速后退到房间的一角。
整个过程她只用双脚就完成了，上半身没有任何动作，两只手仍然放在原来的位置。凶兽迅速转身，又以相同的姿势扑了过去。
“凶兽并没有思维，攻击模式非常单纯。”墨羽趁机对秋莉说道，“所以只要训练得当，即使身体能力不如凶兽，也能够战胜它。”
接下来的几次，安良都非常惊险地躲过了进攻。她似乎在等待什么时机，即使脸颊和手臂已经被利爪伤到，她依旧没有拔刀。
几次攻击未果后，凶兽突然咆哮一声，站直身体。伴随着身体的扭动，它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皮肤也变成了血红色。
“这种现象叫做狂化，小兰认为是情绪暴躁导致的。狂化之后，凶兽的力量和速度都会增强数倍，但是攻击模式更加单纯，是反击的最佳时机。”
在墨羽解说的同时，安良压低身体。她把刀鞘的末端抵在墙上，摆出了一个准备拔刀的姿势。凶兽咆哮一声，以数倍于之前的速度扑了过来。
但是这次安良却一动不动。眼看身体就要被利爪刺穿的时候，她启动了左手的机关。银色的刀刃像流星一样在空中划过，安良瞬间拔刀出鞘，斩断了凶兽了手指。
凶兽的身体因为冲击而滚到一旁，安良趁机收刀入鞘，退到了另一侧的墙边。
“那个机关采用电磁驱动，一次充电可以使用十次，可以提升拔刀瞬间的攻击力。但是和我的贯筒一样，使用的时候会产生巨大的反作用力，所以只有注射凶兽病毒之后才能够使用。”
“可是刚刚……”
“安良把刀鞘抵在墙上了。反作用力被墙壁吸收，所以她在没注射病毒的情况下使出了拔刀术。但是这样拔刀的角度会受到限制，她伤不到凶兽的要害。”
说话间凶兽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有两根手指因为被彻底砍断而保持缺损的样子，另外两根还连着皮的已经完全长了回去。
也许是因为受伤而被激怒了，凶兽的攻击力度再一次加强。巨大的脚掌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仿佛发生了地震一般。
秋莉紧张得捏了一把汗。安良再一次把刀鞘抵在墙壁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凶兽的动作。五米、三米、一米……
在凶兽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安良启动了机关。
——但是刀刃并没有被弹射出来。
一切只在一瞬间就发生了，秋莉甚至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见安良的身体被利爪刺穿，紧接着被抛了起来，砸向墙壁。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她就像砸烂的西红柿一样贴着墙壁缓缓滑落。
凶兽露出尖利的牙齿，恐怖地笑着，向安良走了过去。一阵风在秋莉身旁刮过，紧接着墨羽就出现在凶兽怀里。她的眼中射出怒火，把贯筒顶在凶兽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凶兽的身体一瞬间就被霰弹炸成了几块。一块肉直接砸在了秋莉脸上，留下一道黏糊糊的血迹。震耳欲动的爆炸声在训练场里回荡。浑身是血的墨羽回过头来说了些什么，但是秋莉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听见。
一个女孩向训练场外跑了出去，另外几个沿着楼梯冲下了平台。不一会儿小兰就拿着急救箱出现了，她大概查看了一下，指示其他人用担架将安良抬走。
雨韵一边哭一边跟着安良走了，小灵似乎被安排做什么事情，也匆匆忙忙地离开。训练场里很快就变得空荡荡的。
秋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过了一会儿，一双运动鞋映入眼帘。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到了满身血迹的墨羽。
“别在这呆着，我要锁门。”墨羽一脸平静地说道。
秋莉怎么也没想到，雨韵的话，居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当天晚上和第二天早上，秋莉都没有吃饭。她一直在床上躺着，却完全没有睡觉。她的大脑就像坏掉的投影仪一样，一遍又一遍回放着安良受伤的场景。
像刀刃一样撕裂肌肤的红色手指，在空中飞行的软绵绵的身体，喷溅在墙上的鲜红色的血迹……这一切都好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秋莉感觉腹部刺痛，胸口闷得无法呼吸，血液从身体里快速流失。
——安良没有生命危险。昨晚似乎有人这样告诉过秋莉，但是她记不清是谁说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探望一下，但就是迈不开步子。一想到安良血肉模糊的样子，她的胃里就一阵翻涌。
第二天中午，因为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确认一下安良的安危，秋莉强逼着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刚一起身她就两眼发黑，急忙扶住桌子才没有摔倒。
看来不得不吃点东西了。这样想的秋莉拖着身体来到了食堂。因为她的精神有些恍惚，所以并没有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是机械地把食物填进嘴里。
“咔嚓！”
瓷器碎裂的声音将她从恍惚状态中惊醒。秋莉朝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十几个人正围在一起，似乎在争论些什么。
“你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女孩的声音格外刺耳。她正把什么人护在身后，怒气冲冲地瞪着眼睛。因为看不到被发火的人是谁，秋莉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刚走几步银色的短发就映入眼帘。
——是小灵！
意识到这一点的秋莉急忙冲进人群。躲在发火女孩身后的是雨韵，她正胆怯地低着头，注视着洒在地上的饭菜。
“我只是想安慰她一下而已……”小灵还算是冷静地解释着。
“安慰？”发火的女孩挑高了眉角，“那也得被安慰的人愿意才行。你没看到雨韵在发抖吗？她根本不想见你！”
“但是……”
“不要自作多情了！”围观的另一个女孩打断了小灵的话，“雨韵刚一看到你就打翻了托盘，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对啊！雨韵讨厌死你了！”
“她都难过得快要哭了啊！”
“只要你一出现，她就会缩着肩膀说不出话来。就算是为她着想，你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吧？！”
围观的女孩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着小灵，每一句话中都包含了满满的恶意。刚开始小灵还努力想要解释，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只好咬着嘴唇忍耐。
“说什么安慰，你只不过是想在安良受伤的时候趁虚而入吧？我劝你还是放弃那种恶心的妄想吧！”
不是的……为什么要这么想啊！小灵真的只是看到雨韵伤心自己也跟着伤心，想要安慰朋友而已……
“虽然安良受伤了，但是我们会替她保护好雨韵的。并且雨韵和你早就没有关系了，她现在非常讨厌你！”
不是的……面对小灵，雨韵有可能害怕，有可能悲伤，有可能不知所措，但是唯独不会讨厌的。从她的表情里我能够看出来。她躲着小灵的原因绝对不会是因为讨厌。
“不仅是雨韵，就连我们也不想见到你啊！”
为什么会这样……
小灵是一个温柔开朗并且细腻的人。在我孤独无助的时候，她带着我跑遍花海，让所有的不安都随风消逝。这样的小灵，到底做了什么？大家为什么要讨厌她啊！为什么一定要排挤她啊！
这种情形与其说是发生了冲突，不如说是小灵单方面被排挤而已。看着小灵难过的模样，秋莉就好像被欺负的是自己一样，不断地在心里为小灵辩解。委屈在她的心中一点点积聚。
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
当秋莉意识到的时候，声音已经脱口而出了。整间食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秋莉。只坚持了几秒秋莉就不争气地低下了头，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完了，在这种情况下和大家对抗，接下来被排挤的一定是自己的。这个世界已经残酷得让人无法忍受了，如果再被大家排挤……
“啊！”
可爱的叫声突然打破了沉默。秋莉惊讶地抬起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粉色头发的诗芸正一脸呆滞地坐在地上，看起来似乎是不小心滑倒了。她穿着和上次在无菌室见到时一样的哥特萝莉裙，右手非常不巧地按在了瓷器碎片上。
只见她抬起右手，盯着伤口愣了一会儿，泪水突然间就涌了出来。
“呜哇——”
突如其来的哭声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慌了神。刚刚还在发火的女孩嘴上说着“绷带绷带”冲出了食堂，看起来比较温柔的几个一边抚摸诗芸的头发一边安慰她。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被诗芸的可爱破坏得无影无踪。秋莉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的空隙，很没出息地逃走了。
实验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在易思彤沉睡的椭球形容器的旁边，又多了一张病床。脸色苍白的安良躺在上面。她的情况比易思彤要好上不少，所以小兰并没有利用冬眠技术强行维持她的生命，而是采用常规的手术方式进行治疗。
但是这大大加重了小兰的负担。当她缝完最后一针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凌晨了。小兰把被子轻轻地盖在安良身上，背靠床腿坐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只是稍微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已经到了下午。在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似乎有人来过，不过小兰太过疲惫，完全不记得对方是谁，做过什么事情了。
一般来说来的人应该是雨韵，最担心安良的人就是她了。不过其他人也有可能。安良的性格像男孩子一样爽朗，喜欢她的人很多。
小兰突然想到了秋莉。第一次目睹那样的场景，她一定吓坏了吧。虽然她是一个杂草一样顽强的孩子，但这种时候还是需要一个人来安慰的。
想到这里的小兰站起身来，却在门口遇到了秋莉。她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吃过饭了？”小兰担心地问道。
“嗯。刚刚从食堂过来。”
“来看安良的？”
“嗯。”
秋莉轻声答道。不知为何，小兰突然有一种她正处于“自我厌恶”状态的感觉。就像是那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虽然没被别人发现，但是罪恶感挥之不去的感觉。
不过如果是秋莉的话，她八成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只是因为某个自私的想法而讨厌自己罢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兰试探着问道。秋莉心虚地低下头去，用微不可闻地声音否认道。
“没有……”
看着她躲闪自己视线的样子，小兰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自私的想法每个人都会有哦，没什么好自责的。真正重要的是行动。比起陷入自责中不可自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
“更重要的事情？”秋莉略显疑惑地抬起头来。
“我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照顾安良就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不对劲，马上按响警报。”
说完，小兰收起了强撑出来的微笑。只要这样，秋莉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疲惫了。这个时候，通过适当示弱来让她觉得自己也是有用的，有助于她快速打起精神。
果不其然，秋莉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
“嗯。我会一直守在她身边的，绝对不会离开。”
安良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目睹了她受伤的过程，秋莉本以为她的身体不可能保持完整的。即使脊椎和内脏完好，被撕下来的肌肉也不可能长回去。但是未来的医疗水平再一次让秋莉感到惊讶。
安良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血迹和伤口了，那平静的表情让人看了不禁以为她只是睡着了而已。秋莉坐在她的身边，帮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小兰一直没有回来，所以秋莉也没去吃晚饭。八点多的时候，怯生生的诗芸出现在门口。
“小兰让我把面包给你送来。”
她低头捏着裙角，小声说道。一丝违和感涌上心头，秋莉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诗芸偷偷抬头，发现秋莉正在看着自己，又赶紧低下头去。
“面包……”
她微微抬起拿着面包的右手，再次说道，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小了。
“啊……知道了，谢谢！”
秋莉回过神来，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走过去接过面包。
“那……再、再见！”
诗芸冲着地面大声说了一句，转身逃走。秋莉看着她娇小可爱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她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吗？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只感觉她很喜欢小安；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又感觉她像野猫一样刚烈。虽然今天摔倒的样子非常可爱，也多亏那样自己才能够从人群中逃离，但是秋莉总感觉那个可爱的样子不是真正的诗芸。
“等、等一下！”
当秋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追了上去。听到叫声的诗芸回过头来，害怕地缩起肩膀。
“还、还有什么事吗？”
秋莉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只是一时冲动就追上去了。如果非要寻找原因的话，大概就是心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吧。
虽然有很大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但是既然都已经追上来了，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下定决心的秋莉用认真的眼神看向诗芸。
“那个……今天下午，你是装的吧？”
“……装的？”诗芸不解地歪了歪头。
“嗯。”秋莉快速说道，“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故意弄伤自己……”
“不是的……”诗芸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我只是不小心滑倒而已……所以，你不用……”
猜错了……吗？
秋莉觉得自己真是太丢人了，尴尬地挠挠后脑。
“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诗芸红着脸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说完，她低头小跑着离开。
看着那跳动的粉红色马尾，秋莉突然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应该把话说完。
“诗芸！”她冲着迅速远去的小巧背影大声喊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是为了帮我才故意摔倒的话……”
诗芸停下了脚步，等待她把话说完。
“如果是这样的话……” 秋莉用尽全身力气，发自内心地说道，“谢谢！”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诗芸都一动不动。当她终于转过身来的时候，秋莉看到一张无比冷酷的脸。
“你以为，说过谢谢之后，就两不相欠了吗？”
那是无机质般冰冷的声音，将秋莉冻结在原地。这才是真正的诗芸，任何一个和秋莉身处同样位置的人都会这么想。众人面前的乖巧可爱，只是她完美无缺的演技而已。
“你为什么要照顾安良？”诗芸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因为……”秋莉只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你想说因为自己担心她吧。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又说不出来？”诗芸的语气中充满轻蔑，“实际上你根本不担心她。如果躺在那里的人是小灵或者小兰的话，你大概会担心，但是安良不会。她和你没什么交情，又站在小灵的对立面。”
不是的……秋莉在心里反驳道，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安良受伤的时候，你感受到的是什么？恐惧、震惊？甚至有可能是庆幸，庆幸受伤的不是自己，庆幸墨羽及时杀死了凶兽。但是唯独没有担心。如果非要说有的话，也是担心战力不够导致自己不得不成为守护者而已。”
秋莉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咬住嘴唇。
“说不出反驳的话吧？因为你就是这样想的。自我厌恶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你是受不了罪恶感才来照顾安良的，妄图用行动来补偿心情上的亏欠。”
“即使你说的没错……”秋莉努力挤出反驳的话语，“我这样做有错吗？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不比什么都不做差，但是也不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心情、言语和行动，这三者是无法互相补偿的。”
秋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虽然很努力地寻找反驳的话语，但是越思考她就越觉得诗芸说的完全没错。
“为什么……要说这些？”
“因为你刚刚想要用语言来补偿行动上的亏欠，想通过道谢让我们两不相欠，但是我不想要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今天中午帮你了吧？既然欠了人情，那就还回来好了。”
还回来……吗？秋莉突然觉得释然了。即使诗芸没有说刚刚的那番话，她也希望能够为帮过自己的人做些什么。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当然有。”诗芸非常干脆地说道，“帮我成为守护者。”
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小兰回来了一趟。
“为什么诗芸不能成为守护者呢？”
趁着她工作的间隙，秋莉试探着问道。
“因为她还太小。”
小兰轻描淡写地答道。虽然觉得还有许多隐情，但是因为小兰不愿意多说，秋莉也没有追问下去。
凌晨两点，诗芸如约出现在实验室门口。
“安良的情况怎么样？”
她压低声音问道。秋莉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仪器的运行情况，又拨开安良的头发，看看她的脸色，然后冲诗芸点了点头。
“嗯，稍微离开一下没问题。”
“那我们走吧。”
说完诗芸转身走出门外。秋莉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只是陪你去就可以了吗？”
“你这么没用，又帮不上其他忙……”
“不要这样说啦！”秋莉不满地撅起嘴巴，“我是觉得你为了帮我把手都弄伤了，我却只是陪你去一趟训练场就还上了人情，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太公平。”
“你该不会以为研究所里已经没有凶兽了吧？”
“不是这样吗？我亲眼看到墨羽……”
“那只是其中一只。”诗芸打断了秋莉的话，“除了死掉的那个之外，研究所里还有好多，至少十几只，就关在训练场里。”
秋莉感觉后背一阵发麻，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害怕了？”诗芸回过头来问道。
“嗯。”
“还觉得不公平吗？”
“嗯。”秋莉点了点头，“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
“要反悔吗？”
“不，”秋莉摇了摇头，重新迈开了脚步，“我答应你了。”
诗芸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她特意选择了绕远很多的路线，大概是为了避开可能出现的岗哨。快到训练场的时候，她突然说道。
“我也很害怕。”
“嗯？”秋莉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就算是明知道它不可能从笼子出来，我还是会害怕。尤其是晚上，就算是看不到它，仅仅是听到它的声音，我还是会害怕得发抖。”
说这句话的时候，诗芸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无论她的性格多么别扭，价值观多么冷酷，但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而已。在害怕的时候，还是希望有人能够陪在自己身边。
秋莉用力握住诗芸的手。
“放心吧，我一定会陪你到最后，绝对不会临阵脱逃的。”
“说定了哦。”诗芸用祈求地眼神看着秋莉。
“嗯。”
秋莉看着诗芸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早些时候，诗芸说出“帮我成为守护者”之后，秋莉一时间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帮你成为守护者？”
“对，帮我成为守护者。”诗芸点了点头，“所谓的守护者和传承者，最根本的区别就是有没有注射过凶兽病毒。一旦注射过凶兽病毒，就不能够和小安接触了。”
“为什么？”
秋莉不解地问道。诗芸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生活的时代有一种叫做HIV的病毒吧？”
“嗯。”秋莉点了点头。
“凶兽病毒的存在和传播方式和HIV病毒类似。”
诗芸简短地答道。秋莉一下子就明白了。如果凶兽病毒的传播方式和HIV类似的话，为了保证小安不被感染，体内存在凶兽病毒的守护者是不能和小安做那种事情的。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应该不想成为守护者才对啊？”
“为什么这么说？”
诗芸不满地反问道。秋莉偷偷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不是喜欢小安的吗？”
“我是喜欢小安没错。”诗芸非常痛快地承认了，说话的语气成熟得像个大人，“但是如果战力不够的话，所有人都会死的。包括小安。其他人的死活与我无关，但是我一定要让小安活下去。”
听着那没有一点迷惘的语调，秋莉突然觉得比自己还要矮上半头的诗芸无比高大。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
诗芸干脆地答道，秋莉急忙追问道。
“是什么？”
“由你来成为守护者。”
诗芸冷冷地说道。秋莉失望地垂下了肩膀，内疚的神情在脸上浮现。
“做不到是吧？”诗芸瞟了秋莉一眼，“你不用因为这个而内疚。战斗需要理由。我有理由，所以不得不去战斗，但是你没有。所以你的选择是对的。如果你仅仅因为‘内疚’就去战斗的话，我反而会瞧不起你。”
秋莉没有说话。虽然她觉得诗芸说的有道理，但就是无法心安理得地躲在大家身后。
“所以我打算偷偷注射一次凶兽病毒。只要形成了既成事实，小兰就无法阻止我成为守护者了。”
听到这里，秋莉产生了疑问。
“墨羽和我说过，她一直在为战力不足而发愁。如果和她好好谈谈的话……”
“没用的，光霁和小兰都坚决反对，二比一，墨羽也没办法。”诗芸不满地抱怨道，“鬼知道她们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不过只要拿到凶兽病毒就没问题了。”
“虽然我欠你个人情，但是我不会从小兰手里偷东西的。”
“我没让你从小兰那里偷东西。除了小兰的那里，还有一个地方有凶兽病毒。”
“哪里？”
“训练场。为了以防万一，训练的时候墨羽都会在保险箱里多备一支凶兽病毒的。昨天安良受伤的时候，墨羽慌乱之中忘了回收，今天的训练又取消了，所以那一支凶兽病毒应该还躺在训练场的保险箱里。”
“印象里墨羽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人，她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吗？”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我记得非常清楚，绝对不会有错。所以只能认为命中注定要我这样做了。”
诗芸的语气非常坚决。受到她的感染，秋莉也开始觉得这是命中注定了。
“你想让我做点什么？”
“墨羽有可能突然想起来病毒的事情，所以我要尽快。今晚你陪我去一趟训练场。”
几个小时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秋莉还以为诗芸需要自己帮助才能进入训练场。现在看来，她只不过是一个人会感到害怕而已。
训练场内传来凶兽的咆哮。诗芸紧紧地握住秋莉的手指，压低声音说道。
“不许逃跑哦。”
“嗯。”
秋莉紧张地点了点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如果不是手指被诗芸死死抓住，她估计自己早就逃之夭夭了。
凶兽在笼子里，凶兽在笼子里，凶兽在笼子里……
秋莉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但是却丝毫没有效果，恐惧让她的身体不住颤抖。
“你害怕了？”诗芸壮着胆子问道。
“没有！应该是你害怕了才对吧？你的手指一直在发抖唉！”
“胡说八道！我可是主动要来这里的，怎么可能害怕！”
诗芸毫不退让。看着她逞强的模样，秋莉突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明明早就互相承认自己的恐惧了，到了现在却又开始嘴硬。也许是想要通过斗嘴来转移注意力吧。
“真羡慕你呢……”
“嗯？”
听到秋莉的感慨，诗芸疑惑地歪了歪头。
“能够为了喜欢的人努力，去做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诗芸有点脸红地别过头去，不满地抱怨道。
“知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之后，小安一定会被感动的。虽然没办法做那种事情了，但是从心情上，他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不可能的。”诗芸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失落，“小安喜欢的是你吧？”
突然被指出真相，秋莉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
“没、没那回事……”
“不用掩饰的，我听到你和小兰的对话了。”
诗芸轻轻地叹了口气。秋莉看到她失落的表情，感觉有点心疼。
“我不会和小安在一起的。先不说我对他没意思，首先墨羽就不会允许。她希望我成为守护者。虽然我还没有做最终决定，但是如果墨羽坚持的话，我最后大概也只能听她的安排。”
诗芸像面对天真的孩子一样摇了摇头。
“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她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小安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男人了。如果他非常坚持，并且以自杀作为威胁的话，即使是墨羽，也只能够妥协。并且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完全干的出这种事情。”
秋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诗芸来说，这未免太残酷了。
“最初是因为我们的年龄最接近才安排我去陪他聊天的，小兰大概是觉得同龄人更容易相处吧。但是聊着聊着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对我来说，她就像姐姐一样。
秋莉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小安的话，她感觉胸口疼了一下。诗芸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她盯着秋莉的脸看了一会儿，但是最终也没问什么。
“但是小安只把我当做姐姐，就算是没有你，他也不会喜欢我的。从一开始我就明白这一点了。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事情，我不会去奢求，所以只要能够保护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秋莉受到了震撼。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这种完全不求回报的感情。
她决定为这份感情送上自己的力量。
“快点走吧，我们一定能找到凶兽病毒的。”
在迷宫似的走廊里绕了好久，秋莉被一扇门挡住了去路。诗芸走上前去，将一块玻璃贴在指纹锁上，很快就顺利地打开了门锁。
“那是谁的指纹？”秋莉跟在诗芸身后问道。
“小兰的，我很早之前就从她那里拿到了。”
诗芸随口答道。眼看她正要关门，秋莉急忙阻止。
“能不能让这个门开着？”
“开着容易被发现的。”
“有什么关系嘛。”秋莉抓着诗芸的手恳求道，“就算是被别人发现，等到她追上我们的时候，你已经注射完病毒了。虽然这只是心理作用，但是我总感觉如果门开着的话，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诗芸考虑了几秒钟，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听你的吧。”
秋莉露出开心的笑容，跟在诗芸的身后继续前进。凶兽咆哮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但是因为诗芸就在身边，秋莉感觉不那么害怕了。
诗芸和秋莉大概有着同样的感受，证据就是她那娇小的手掌完全不颤抖了。她在一面墙的旁边停了下来，紧张地看向秋莉。
“如果我按下这个按钮，凶兽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是在笼子里的吗？”
“当然。但是我们要从笼子旁边经过。如果贴着墙走的话，凶兽是不可能够得到我们的，但是它会离我们很近。”
第一次见到凶兽时的情景在秋莉的脑海里浮现。当时它张着血红色的大嘴，拼命地把胳膊伸到笼子外面，漆黑的指甲像刀刃一样锋利，散发出血腥的味道。
“我们不会有危险吧？”
秋莉咽了一口唾沫。看到她紧张的模样，诗芸露出无奈的笑容。
“全世界只剩下32个人类了，怎么可能会没危险。”
“说的也是。”
秋莉自嘲道。都已经是世界末日了，自己居然还在奢求安全，真是个傻瓜。秋莉深呼吸几次，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气，毅然决然地说道。
“我做好准备了。”
“嗯。”诗芸点了点头，“我也准备好了。不过在按下按钮之前，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说。”
“嗯，我会认真听的。”
“我是真心喜欢小安的。”
“嗯，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但是小安喜欢的是你呢。”
秋莉突然有些疑惑。在行动之前说出自己的喜欢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毕竟一旦开始行动，诗芸就彻底放弃和小安在一起的可能性了。但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提到小安喜欢的是自己呢？
虽然很想搞清楚诗芸的想法，但是秋莉并没有足够的思考时间，因为诗芸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为了和小安在一起，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说完，她按下了按钮。
脚下的地板突然消失，秋莉感觉自己坠入了一条黏糊糊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张血红色的大嘴，和自己之间没有任何阻隔。
秋莉和凶兽，已经身处同一个笼子里了。
沾满黑色唾液的牙齿越来越近，在彻底坠入地狱之前，秋莉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只要你死在这里，就再也不能干涉我和小安了。”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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